离开修罗国度的路上,应零陷入了取舍的抉择中。以前,她亦吸收过退化过的血脉,却无一返祖,那些残缺的能力皆不堪使用,逐渐被她舍弃。来到魔世之前,她能使用的特殊能力也只有血之本源与辟邪族的空间之力了。

若消除魔气,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机缘。但坐视不管,心魔与凶性将继续影响心智,亦会引发新的变数,难以控制。

“哎,人生在世,不冒险一次,吾怎能叫活着?”把心一横,应零暗中做下了决定。

再度来到沉沦海畔,这次因为不久前才放行过,魔兵对应零仍有印象,所以并未拦阻。

“怎又是你?!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?”驻军营地,一个熟悉的声音炸响耳畔。

“策君。”应零转过身,背后的人果然是公子开明。

公子开明的态度依旧轻浮,语气不减夸张:“哇哇哇,才多久没见,你的衫都染红了,看来又有不少人被你炸成烟花了。你这样来去匆匆,是不是得罪了帝尊,被他从修罗国度赶出来了?”说着,他的眼中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。

“策君可是在担心吾?你放心,你的帝尊英明神武,邀请吾加入修罗国度还来不及,怎会驱赶吾?”应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向前踏出了一步。

然而正是这一步,让公子开明紧接着后跳一步。

“我警告你,有话好好地讲,别动手动脚,不然,我就叫人了!”公子开明威胁道,话中俨然将应零当成了对他心怀不轨之人。

“欸~吾只是想好好感谢策君。”应零神情略显无奈,“策君何必对吾如此防备呢?吾又不会将你当做烟花放了,须知应零一向以和为贵啊。”每次见到他这副神情,应零都有种想要拆穿的感觉,忍不住出言戏弄他。

“你你你!竟然威胁本策君?”公子开明双手捂着心口,头向后仰去,显得难以置信。

“哈。”

应零没再和他说笑,挥手间唤出了一条灵舟,向海畔走去。

背后的公子开明见她背对自己,面上的滑稽之色逐渐散去,面露沉思。不料应零又突然转过身,他差点没来得及变脸。

“吾忘了,要多谢你。”应零没抓到他的破绽,心里有点失望。

“好说好说。顺行,慢走,不送!”公子开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,听得出来他很不希望应零再多停留。至于他是否听明白了应零的话,也不得而知。

“哈。”应零轻笑了一声,转身踏上了灵舟,“策君请。”

待灵舟远去,公子开明的声音又自沉沦海畔传来。

“要记得我拜托你的事,烟花仔!”

回应公子开明的,是一道自灵舟疾射而出的血焰,轰在了他面前的土地上。

重回帝女精国的住处,应零仔细检查着入侵痕迹,再确定阵法并无被破坏后,她才踏入了府邸。祭出纸人,分别将讯息传递给胜弦主与鬼飘伶后,她就一连几天将自己关在房内。

盘腿坐在榻上,应零运转真气试图收集四散的辟邪意志。辟邪意志并无思想,受到真气牵引,它自然地跟随着真气,在心口聚拢成一团。应零没有急着将它诱导回双眼,而是利用血源力量将它困住。撤回真气后,辟邪意志开始骚动不安,有逐渐散离的迹象。然而任它四处逃窜,也逃不出血液的包裹。

“这样,吾才能放心去做……”应零施展着术法,将双手按在了两侧颞颥之上。

一瞬间,场景变化,时间仿佛回到了自毁双目的那一年。

站在市井之中,应零有些不适,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潮淹没的感觉。伸出手臂,入目并非是染血的衣袖,而是纯粹的红色,正是过去的自己。

街道上的每一个人,皆是面容模糊,代表着应零从未记下他们的脸。就算一切再真实,记忆也只是记忆,不过是再走一边走过的路,再听一遍听过的话。

“这女人一头白发,眼睛竟然是金色,会不会是妖怪?”

“生得真美,就算是妖怪,我也……嘿嘿嘿。”

“一脸狐媚相,我呸!”

他们的谈话虽然小声,却难逃应零的感知,但她并不在意。再来一次也是相同的话,毫无新意。

“可怜。”一群俗世庸人,困于短暂的寿命,却浪费着有限的时间。

然而,她无意的一声感叹却带来了新的变化。

“我好像听她说话了,不是我们的官话,难道她真正是妖怪?”

“我也听到了,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。”

“嗯?”应零回过头去,却讶异地发现,他们原本模糊一片的脸突然变得清晰起来。不止他们,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了独特的面孔,这个记忆世界仿佛因为她的一句话,活了起来。

“(怎会?)”应零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,她没再停留,加快了出城的脚步。

魔气的腐蚀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。原本不该被记下的人补足了面孔,仅存在于记忆的世界开始复苏,种种迹象都预示着她的记忆正在被心魔篡改。当记忆变得不可信,后面的一切相当于未知。但是应零不得不继续前行,因为心魔能耗,她却耗不起。

这场自己与自己的战斗,比她想象中更为难缠,心魔了解她,但她不够了解心魔,何况这里还是心魔的主战场。战局还没开始,应零便已落了下风。

应零朝着天空冷笑一声:“之前吾不愿放弃你,但现在,吾从没这样期待过,杀死过去的自己。希望你别让吾失望啊。”

顺路前行,应零来到了一处村庄。村内一片祥和景象,民风淳朴的村民见她来到,特意上前招呼。

“姑娘,你快回城里去吧,最近山中闹匪,你这样走在外面很危险。”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好意劝说道。

“无妨。”应零如同记忆中一样摇了摇头,“吾不会有危险。”

不等老人再次劝说,周遭传来一阵躁动,一群提着火把的持刀恶匪从山上冲出,将村落唯一的出口紧紧围堵。

“把你们的粮食、钱财和女人都交出来!”为首的一个土匪面色凶恶地环视一圈,当他看见一旁的应零时,露出了淫邪的目光,“这个女人我要了,带走!”

村民们闻声而来,纷纷拿出自家的粮食,想要以此换得安宁。

老人见匪首看上了应零,立刻求情道:“大王手下留情,这姑娘不是村内的,只是个过路人。”

“老子管她是什么人,今天就要她了!”匪首朝老者啐了一声,示意身边人去擒抓应零。

然而,不等土匪碰到应零,他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。

看着那只血淋淋的断手,土匪吓得做鸟兽四散,落荒而逃。唯独那匪首逃跑时还不忘回望一眼,似乎记恨上了这个村子。

“女侠,多谢你替我们赶跑了这群土匪!”

“是啊,多谢女侠,若不是你,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抢走多少东西。”

“多谢女侠!”

然而,一道声音的出现打断了更多感谢的话。

“你这么厉害,刚才为什么不杀死他们,为民除害?”一个眼底泛红的中年妇人声音哽咽,却语带质问。

此话一出口,便有人附和道:“是啊,你若是杀掉他们,我们以后就不再受到土匪迫害了。”这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人,她战战兢兢地从一方石磨后面探出身。刚才若不是应零在,也许被抓走的人就是她了。

“够了!”老者一拄拐杖,看向应零,“女侠,之前是我多事了,既然你没危险,便早点离去吧。”

“村长!”女人尖声叫了起来,“她若是走了,土匪再来该怎么办?”

老村长语气平静;“一切都是命,谁也强求不得。只是今天女侠到来,延缓了我们的命运。”

眼见老村长不为所动,那名中年妇女跪倒在地上:“女侠,不如你可怜可怜我们,除去那些土匪吧。”说着,全村的人都跪在地上,哀求着应零出手。

唯独老村长,站在一旁,怒其不争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以此来要挟别人吗?为了自己一条命,连骨气都不要了吗?”

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人开口了:“村长,你错了。我们是希望女侠能替一方除害,若是下跪能换得她出手,这骨气不要也罢!”

“你!咳咳咳……”老村长气得浑身颤抖,忍不住咳嗽起来。应零走至他的背后,轻轻拍打着。

“伤人只为自保,吾不是刽子手。不杀人,是我的原则。”应零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。

“什么狗屁原则……”那个中年妇女突然歇斯底里起来,“你明明有能力杀掉他们,为什么不杀!这群畜牲!我那可怜的女儿,就是被那群畜牲糟蹋致死的!他们全部该死!”

她的哭声仿佛感染了其他村民,其他人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。

“吾确实同情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悲剧,但你们不能因此就要求吾手染血腥。此地离城不远,你们可以向县衙请求支援,或者吾能代你们走这一趟。”应零不为所动,虽然现在的她没资格说这种话,但她没忘记,此时决断的人是过去的自己。

“你这样冷血,不配为侠!”年轻男人猛地站起身,瞪着应零神色怨毒,仿佛她就是造成这些惨剧的元凶。

“吾从未承认自己是侠,谈何不配?你既不冷血,自可以为侠,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实力。”应零面色平静,实话实说。然而她的话却让年轻男人瞬间涨红了脸,好像受到极大的侮辱一样。

他就像一头野兽丧失了理智,不顾周围人的拦阻,冲出了村落。

老村长想出言阻止,然而刚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应零扶着村长坐到了椅子上。此时,跪在地上的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,纷纷站起来,围住了他们。

之前那个年轻女子站了出来:“你不愿意杀人可以理解。但是原本我们可以用食物换取和平,你伤了他们,导致这群土匪记恨上了隐逸村。他们绝对会再来,这份责任,你该承担。我们希望你能留下,保护村庄,帮助我们度过难关。”说着,她主动走到应零身前,跪了下去。

随着她的动作,众人也纷纷跪了下去。

应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,女人讲的话十分中肯,应零并无拒绝的理由。但她并没急着应下,而是在等待着什么。眼见她并不松口,村民只能继续跪在地上,似乎她不同意,他们就长跪不起。

老村长见此情形,于心不忍,还是叹了口气:“女侠,他们说的不错,土匪还会再来,至少……请你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。”

应零眼中一沉,嘴上却一口应下:“当然。”

见她没有拒绝,村民们都松了口气。很快,隐逸村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宁静、其乐融融的景象,众人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,忘记了来自土匪的威胁,也忘记了因愤怒冲出村的年轻人。

肩负守卫全村的重任,应零自然受到了村民的礼遇,但她却丝毫不敢大意。因为应零知道,来自心魔的攻势已经开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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